Destroyed Youth: The story of the Central Park Five
Helen Wang
中央公园五人帮的故事有太多震撼人心的地方,但我眼前一直挥之不去的,是Raymond站在布鲁克林大桥看着东河说:“这一生,我会始终落于人后。”
[开 端]
“不要在街角晃荡,很危险,去公园转一转吧。”听说14岁的Raymond临时被朋友叫去玩,Raymond的父亲这样劝他。
1989年的纽约市。一个叫Harlem的街区。位于上城曼哈顿的这里住满了黑人,以犯罪和贫困为人熟知。四月十九号,春日夜晚,五个黑人青少年,Antron McCray, 15岁,Kevin Richardson, 14岁,Yusef Salaam, 15岁,Korey Wise, 16岁,还有听从了父亲劝告的Raymond,阴差阳错的被各自的朋友叫去了中央公园玩。
彼时的纽约市刚刚幸免破产,Harlem以及整个纽约市都被萧条的经济和极高的犯罪率困扰。1984年起,毒品开始在城市中蔓延。很多青少年,尤其是黑人和拉丁裔青少年成了最大的加害者和受害者群体,他们不仅常备枪支和现金,更经常因为帮派争斗而死于非命。年轻的黑人们甚至被冠以“世界上最可怕的人类”的称号。80年代末的纽约,年死亡人数高达1900到2000。
八十年代中,华尔街继而开始繁荣起来,部分纽约人(大多数白人)开始暴富,而居住在类似Harlem的另一部分纽约人经历着有史以来最大的贫富差距。白人控诉黑人的犯罪行为,黑人则可能因为误入白人的社区而遭遇袭击,种族冲突出于非常极端化的胶着状态。
事后,二十五个青少年被描述成去中央公园“wilding”了。Wilding这个词的具体定义到底是什么直至今天也还有争议,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一晚,连同五人的二十几个青少年中,带着“去中央公园惹点事”目的的人不在少数。他们开始对着路旁经过的骑自行车的人们起哄甚至扔东西,也有部分人开始殴打在公园里的陌生人。他们前脚到达后不久,警车也来了。
晚上九、十点左右,数个青少年被捕,其中就包括Kevin和Raymond。
[发 展]
青少年的父母们还没有被通知,但是警察局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审讯。一开始,审讯集中在“非法集会(unlawful assembly)”这个罪行上,Kevin和Raymond一直很配合的讲述当晚的事,以为只要他们说清楚情况就会很快被释放,殊不知,同一晚在中央公园的另一起案件会彻底改变他们的命运。
Trisha Meili,二十八岁,白人女子,在华尔街上的银行工作。四月十九号傍晚,像往常一样,Trisha去中央公园慢跑。当她跑到中央公园深处时,Trisha突然从身后感受到重器的击打,晕倒后,她被拖到路边的树丛里残暴地强奸了。作案人随即逃跑了。Trisha被送到医院时已是面目全非、奄奄一息。这也就是后来震惊全市的著名的“中央公园慢跑者案”。
强奸案爆出后,整个纽约市一时间愤怒了,不仅仅是因为一直居高不下的犯罪率,更因为作案手段的暴力和残忍。纽约整个警察局和性犯罪专项部门的两位检察官立马接案,但被大众和舆论推到了风口浪尖的执法部门,比起彻查案情,更想要快速破案以平息民愤。
于是,一个经过精确政治计算的决定被下达了:让那天晚上在中央公园肆意破坏的黑人青少年认罪。第二天,Yusef,Antron,Korey也被带进了审讯室。
“你在公园做什么?” “你有没有看到那个女士?”
“什么女士?”“不,我没有看到任何女士。”
“你有没有强奸那个女士?”
“怎么可能?我根本就没有看到过任何女士。”
“你们团体里谁强奸了那个女士?”
在没有监护人在场的情况下,五个少年被警察们轮番追问。警察看到他们一直坚持清白。觉得势头不妙,于是果决的开始了心理攻击、威逼利诱、拳加脚踢。他们编织了最合理的”案情“然后用引导式问题让少年们复述或者回答,甚至还以各种方式欺骗五人和他们的监护人。他们向不谙世事的少年们和他们的家人不断保证,”只要你给我们想要的答案,我们就可以放你回家。“
最终,在十四到三十个小时的没吃没喝不间断的刑讯逼供后,五少年把他们如何袭击和侵犯Trisha的”犯罪事实“录了像签了字。跟他们预期的不同,他们不但没有被释放回家,还被正式起诉。一场公众大审判也由此拉开帷幕。
公众从一开始就认定了五人是中央公园慢跑者案的真凶。在五人最需要新闻媒体公正地行使“第四个权力”来监督执法机关的时候,他们一边倒的报道无疑加剧了公众对五人本已甚嚣尘上的声讨,更是用充满种族歧视论调的长篇为五人下达了“逮捕令”。有数据显示,当时对此事件的新闻报道中,有大约89%的新闻标题都没有提到“alleged (被指控)”这个词。甚至很多黑人本身,在那个时候也毫不犹豫的站到了“有罪推定”的阵营,要求对这五个少年严惩。舆论声讨中最为著名还属当年的纽约地产大亨Donald Trump,不仅在电视上发表煽动仇恨的言论,还用八万五千美金在四家本地报纸上刊登全版广告,要求恢复死刑来制裁五少年。
之后的事情你可能也猜到了。五少年的认罪录像被作为决定性的证据在庭审时提交。即便案件有多处可疑之处可以构成”合理性怀疑“,即便少年在录完认罪录像之后立马否认作案,即便少年拒绝认罪与检察官和解(plea gulity),即便警察在证人席上有明显的说谎行为,即便案发现场没有任何五人的痕迹……即便再多的即便,被称为“中央公园五人帮(Central Park Five)”的五个少年也没有逃过被定罪的下场。而纽约的执法部门,因为以惊人的速度“破案”而被广泛褒奖。
就这样,Antron,Kevin,Yusef,Raymond和Korey,五个怀抱各自梦想的少年在一夜之间失去了一切。在花样的年纪,他们因为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案件,被乌合之众审判声讨,被有政治目的的执法部门陷害利用,被落后腐朽的刑事司法制度背叛摧毁,最后,含冤入狱。
Antron,Kevin,Yusef和Raymond因为年少,被判了5到10年,一起关押在青少年监狱。而Korey就没那么幸运了,因为他年纪较大,跟其他四人分开后分配到了成人监狱,遭遇了监狱里太多的权力斗争、腐败、和暴力。美国很多州的刑事法律规定,即便罪犯的表现良好,符合假释条件,在假释前也要对犯罪事实进行认罪,否则不得假释。但即便如此,五人从来都没有认罪过。而他们的假释也因此一再被延期。
”经历过牢狱生活后的你不可能还是曾经的你。那是个有人因为两包香烟而死的地方。“Antron说。美国监狱里有潜在的食物链,最容易受欺负甚至被杀的是因两个罪名入狱的人:强奸和性侵儿童。在满是罪犯的牢狱里, 犯这两种罪名也被认为是十恶不赦、罪该万死。顶着强奸犯的名号在那样的环境里求生存,五人经过了无法言说的艰辛。七年后出狱的Raymond这样描述自己刚出狱的状态,“我把我的习惯都带到了狱外。比如,我不喜欢在拥挤的房间待着,如果房间里人很多,即便我在跟你说话也不会跟你眼神交流,因为我要时刻警惕周遭的环境。”
Antron,Kevin和Yusef三人也在七年后刑满释放。带着在监狱中完全再教育所获的知识,四人满心希望的投入了自由生活。可是希望的好日子并没有来到。他们失落地发现,社会不仅早已抛弃了他们,而且各种社会规则的设置本身就是在排除和歧视重入社会的前科犯。比如他们作为性犯罪者(sex offender)的身份在政府档案里有记录,不仅很多公共场所不能去,更是成为难以申请工作的原因。1998年,Raymond因为长期无所事事误入歧途,在自己的社区卖毒品再次入狱,服刑期也因为有重罪前科而延长。
[转 折]
如果上帝真的存在,这个故事会是最好的证明。
Korey在入狱后的十二年间,多番转折去过多个监狱,数次符合被假释条件,但都因为拒绝认罪而无法出狱。2001年,还在服刑的Korey又被转到了一个新的监狱。这一次,一个男子在监狱的操场上一眼认出了他。
“你还记得我吗,我们曾经打过一架。我想向你道歉。”Korey定睛一看,的确是十几年见过的男子,两人在1989为了跟电视有关的鸡毛小事发生过口角。“都是过去的事,没关系了。”Korey回答。男子说,“你还在跟周围的人说你是无辜的吗?我衷心希望你能得到主的恩惠。”
自从那天起,这个叫Matias Reyes的已经归顺上帝的男子开始跟周遭的人说,他才是中央公园慢跑者案的真凶,有五个少年因为他含冤入狱,在赎着本该他来赎的罪。这事传到了纽约曼哈顿检察院的耳朵里,最终派人来对Matias的认罪进行了调查。
Matias在1989年八月因为连环强奸、袭击案被捕。当年审讯他的甚至是纽约同一个警察局的探员。Matias不仅能够细数除了犯案者之外无人可以细数的案件细节,他的DNA也跟案发现场发现的DNA完全一致,甚至他在中央公园慢跑者案中所用手法与其他几个案件的作案手法也如出一辙。即便Matias的被捕跟五人的被捕仅仅相隔数月,Matias被捕后还对其他几起强奸案进行了认罪,警察也丝毫没有将他的案件与慢跑者案联系起来。更从来没有向Matias提起和询问过慢跑者的案情。
因为Matias的认罪,2002年,”中央公园五人帮“终于等到了成为”脱罪五人帮“的一天。虽然五人最终从纽约市得到了总共四千一百万的赔偿,但是正义还是来得太迟了。入狱期间,他们不仅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受教育的机会,失去了朋友,更是失去了仅有一次的青春。他们被剥夺了天真烂漫的权利,被迫一夜间长大,背负着性侵的罪名在黑暗的监狱里求生存。而立之年的他们再次回到家时,发现他们的人生仿佛一切都需要从头开始。
你可能会问,那纽约警察局呢?曼哈顿检察官呢?无良的媒体呢?失败的司法系统呢?脱罪五人帮被摧毁的是青春,那么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们呢,他们牺牲的是什么呢?
2020年的今天,被用来侦讯五少年的Reid Technique还在继续被使用,大半个美国还没有强制警察进行审讯录音,当时的检察官还坚持五人是罪魁祸首,纽约警察局做内部调查认为自己没有任何不当行为,已经成为总统的Trump否认了他在案件当时操作舆论的行为,而刑事司法系统还是源源不断的制造冤假错案。
[除了愤怒,我们可以做些什么]
人权律师Bryan Stevenson说过,”在这个国家的很多地方,贫穷的对立面并不是富裕,而是正义。一个社会最终会被如何评价,不是看这个社会的科技和设计,而是通过审视这个社会如何对待那些最穷最弱小的群体。“
也许你也跟我一样,难以面对中央公园五少年的这段历史。过去的这个周末,我看了两部有关五人经历的片子,每看三十分钟就忍不住按下暂停键,擦一擦眼泪,喘一喘气。我告诉自己,我的愤怒是有价值的。我的愤怒的价值在于,我知道这样的悲剧在1989年的美国不该上演,我的愤怒的价值更在于,我知道这样的悲剧在三十年后的今天还在继续上演。
1989年以来,共有365人通过DNA鉴定而脱罪,其中62%都是黑人,28%都是被迫进行的虚假认罪。虚假认罪中又有高达33%的人在被捕时还是未成年人,这其中,88%的未成年人都是黑人,而这些未成人中大多数是以成人的标准来审判的。
如果这串数据代表的不是你的理想社会或者是希望中下一代生活的世界,那么愤怒之余,我们还能做些什么?我列举了一些想法供大家参考。
通过自我教育来了解刑事司法体系
人为什么会认自己没有犯过的罪?背后的心理成因是什么?
为什么未成年人尤其容易因为审讯而认没有犯的罪?
为什么有色人种,尤其是黑人,比其他人种更容易被冤狱?
什么是保释制度?保释制度的存在本身是不是就是对穷人的歧视?
什么是假释制度?在假释前要求罪犯认罪是合理的制度吗?
什么是私人监狱?私人监狱的盈利系统对美国刑事司法系统有什么样的影响?
通过参与公共辩论来改变思想
我们应不应该废除死刑?
媒体对司法审判的报道边界在哪里?
公众应该如何参与对于正在审理的个案的讨论?
公众如何避免变成乌合之众?
警察应不应该享有豁免权,警察豁免权的边界应该设置在哪里?
我们应不应该把接近成年的青少年罪犯送进成人监狱?
我们应不应该以成人的标准来审判接近成年的青少年?
通过支持各类组织来促进社会正义
▪支持清白专案(Innocence Project)类组织
纽约Cardozo法学院的The Innocence Project: https://www.innocenceproject.org
科罗拉多法学院的Korey Wise Innocence Project:
https://www.colorado.edu/law/academics/public-service/korey-wise-innocence-project
Equal Justice Initiative: https://eji.org/
加州西部法学院的The California Innocence Project: https://californiainnocenceproject.org/
找寻你身边的Innocence Project: https://innocencenetwork.org/members/
▪支持第二次机会 (second chances) 类组织
Homeboy Industry: https://homeboyindustries.org/
Root & Rebound: https://www.rootandrebound.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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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Helen Wang
坐标硅谷的家庭法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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