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ar Your Voice, Tell Your Story—An Interview with Writer Wu Fan | 发出你的声音,讲出你的故事,访谈作家吴帆

本文为围炉对话第8期线上活动文字整理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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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为什么想用英文写作,写中文不是更容易?能谈谈您的写作的心路历程吗?

吴帆:首先感谢愉园社的邀请,感谢作家微木的采访。作为愉园社的创始成员之一,我很高兴有机会在我们这个高品质的社群平台上做这个访谈。我用英文写作的初衷是要提高英文水平。我在中国是中文本科毕业的,虽然经历了一系列的考试到美国来读研究生,但英文水平整体来说还是差强人意。我在斯坦福读研究生的第一个月,上课基本听不明白。毕业后,我在高科技公司工作,做市场经济分析师,属于科技业界人士。但我一直想写作,那时就抱着提高英文的目的决定试着用英文写作。中文的文学作品我当然读得很多,但在中国的时候,我基本没有碰过英文原著。开始读英文作品后,我才真正感觉到英文的魅力。像海明威,塞林格的作品,还有我非常喜欢的爱尔兰作家William Trevor 及 加拿大作家 Alice Munro 的作品。他们的作品不光叙事风格独特,语言也非常有魅力。一开始我只是打算写短篇小说,但写着写着小说中的人物和故事勾起了我非常多的联想,于是越写越长。同时我意识到,在两种文化的碰撞中,我对自己的身份界定,还有对很多文化历史事件的看法都有转变,这是一种让人惶惑同时也很奇妙的感觉。写作的时候,我没有想过结果,心里除了自己之外也没有任何假想的读者。上班上到晚上八九点回家,然后从十点钟写到两三点钟。很多时候觉得自己的英文水平不到位,难以表达心中的想法,就象穿着衣服洗澡,浑身不自在。但另外的一些时候找到感觉,写得很顺,就仿佛一扇大门在我门前打开了,把我带进了一个精彩的魔幻世界。这么慢慢折腾了三年多,手里最后有了部长篇小说。写完之后我才开始问自己这个问题:下一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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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花》中文版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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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就是说您开始是想练练英文,开始读一些英文名著,读着读着就把自己给套进去了,然后发现光输入还不够,还得输出,于是就在这个输入和输出过程中越来越enjoy这个事情?

吴帆:对,我觉得作为移民,很多时候大家都有这种感觉:你经历了很多,但是你的经历和感受压在心底,无从表白,所以写作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表白吧,是重新认识自己和世界的过程。

问:那可不可以说,写作对您本身来说是一个把那些潜意识中的一些想法带到光线下的这么一个过程,或者说是一个自我疗愈,探索的过程呢?

吴帆:可以这么说吧。在美国,移民或多或少都经过一番挣扎,这不光是生活上的,也是思想上的。就拿中西文化碰撞来说吧,我以前了解到的知识基本是从电视上或者是杂志上报纸上得来的二手资料。现在自己身处西方环境中,当然有了第一手的观察和了解。来美国的第一年,我和几位朋友租了部大切诺基,环游了美国30多个州。那时候我还不会开车,是朋友们开车。因为是穷学生,每天都吃麦当劳,晚上睡在车上或是在什么地方野营。这趟旅行对我的触动非常大,推翻了以前的一些认识,引发很多思考,同时让我渴望对很多事件有更深入的了解。写作就是进行这样的探索的一个重要途径。

问:有没有什么话题是您最感兴趣的?或者说你特别特别想去探索的?为什么?

吴帆:我属于70后,在中国大家都知道这个名称是有其特别属性的。50后,60后,70后,80后,90后等,每个10年都发生了很多大事件,从而让属于不同的十年的人似乎来自不同的generation,这是一个中国特有的现象。我非常敬佩的一位作家余华说过,中国短短四十年发生的变化可能相当于欧洲400年发生的变化。社会在短期内的巨大转型对社会、家庭、个人的影响是很深远的。这个影响包括政治上的,文化上的,经济上的,还有我们思想上的,我非常希望通过写作把这些影响表达出来。

文学不管写什么,最终写的都是人,人的悲欢离合,人的内心世界。中国经过了长期的跌宕起伏,好的坏的,苦难的欢乐的,都在界定我们每一个人。对于作家来说,经历这种剧变也许是幸事吧。我最想写的就是这些变化对我们的社会、家庭、个人产生的影响。

主持人:您说的我非常赞同。因为我自己也从事写作,我也能感觉到一个人作为一个个体,在社会中是没有办法脱开和社会的关系的。我想问您的下一个问题是,您不仅仅经历过中国社会巨变,而且你在二十多岁时来到了美国,并常居于此。那这个移民的身份让您在看待中国社会的改革以及中国社会改革对个体的关系上添加了一些什么新的视角或者是一些新的思考方式呢?

吴帆:从中国到美国对我来说当然是一个巨大的变化。我始终自认为是个游子,是个移民。我从小在江西鄱阳湖边的一个国营农场长大,毕业之后到了南昌附近的县城读中学,中学之后去广州的中山大学就读,大学毕业后在深圳工作。每一个环境都非常不一样,所以我觉得我一直在移动。我的写作充满了远行的人物,他们一直在此岸到彼岸间寻找自我身份界定,寻找精神家园。旅行,乡愁,身份认同,蜕变,还有多文化之间的交流和碰撞都是我的作品中常见的主题。

主持人:作为一个读者,我在看您的这个书当中的话还看到一点就是说是你还是从一个女性的角度来书写的,那么想问一下就说作为女性的身份和情感,你是怎么把它和你其他的主题融合在一起呢?

吴帆:对于男作家来说,如果他的作品里主要是男性主人公,没有人会去问他为什么做此选择。但女性作家的作品里如果主要是女性主人公,她的文风就常被描述成敏感细腻。(笑)我的作品里也有很多男性人物,譬如我刚完稿的一部历史题材的长篇小说的主人公就是男性,但我写的更多的确实是女性世界。作为女性,我非常关注女性问题,包括职场歧视、政治参与,以及女性的家庭和社会地位等。对我而言,自己写女性世界是很自然的,并不是特别有意而为之。如果我能在自己的作品里忠实描述女性的生活和内心世界,那是我的荣幸。

主持人:女性确实承担了很多社会和家庭的重担。您之前在科技公司有全职工作,肯定也不轻松,又要承担家庭的责任义务。我们想知道您是怎么去设计您写作的时间表日程表的?另外写作对我而言有时候要等灵感,您是如何找到您的灵感?如果坐在那里两个小时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您又是怎么处理的?

吴帆:写作需要韧性,需要强大的内心动力。想到写作,大家都觉得这是纯粹的精神生活。其实写作也是一种体力劳动。不管你是站着写还是坐着写还是躺着写,都需要集中思想,这是第一步,还要有耐性。写到兴奋的时候,几个小时下来,到最后有时脑子好像突然被掏空了,人站起来摇摇欲坠。精神上在付出,身体上也有巨大的消耗。当然也有写得特别不顺心的时候,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下来,都没有什么进展。这时候不能泄气,还是接着写。有时写着写着就茅塞顿开了。

我当母亲之前,虽然工作很忙,但还是可以控制自己的时间的。那个时候我下班后和周末的时候经常呆在房间里看书写作。很多人会觉得,需要先有灵感才能写,每天等着天上掉馅饼。这样等下去的结果可能是你永远不会开始写作。要写作,特别是写小说,你必须静下心来,面对纸笔或是电脑屏幕,练“坐功”,让自己渐入佳境。想着想着,内容就出来了。灵感通常在你洗澡时,做饭时,和朋友谈话中出来的,但大部分的灵感很容易烟消云散。要抓住灵感,你需要一些训练,还要有长期坚持不懈的写作欲望,那么那些灵感才能转化成你能写出来的东西。

当了母亲后,时间就由不得我了。我有两个年幼的孩子,教育孩子的重担还有家庭琐事自然占去了我的很多时间和精力。有次我的女儿训斥她的调皮捣蛋的小弟弟,说,“让妈妈休息几分钟。妈妈又不是机器人。就是机器人有时也得停下来充电呀。” (笑) 有那么几年,孩子特别多病,我的很多写作计划都泡汤了。那时很苦闷,就去请教我的一位也是作家的挚友欣然。她说 “你的脑子里的草太长了,得修剪了。“ 她的意思是我要学会乱中有序。不一定非要有一个安静的书房,把自己关在里面写作。生活中处处都有写作素材,做母亲的经历和写作并不是背道而驰,而是能丰富我的写作。有时在做饭打扫卫生的时候,我想到什么好素材,就马上写在小纸片上,之后有时间再细细考虑。最近几个月,我完成了三部长篇小说,一本英文的,两本中文的。它们从开始到完稿,都写了三四年。同时,我也开始考虑接下来要写的书。相比刚刚开始写作的时候,我现在没有那么急躁了,觉得很多东西酝酿一下,慢慢来,最后还是会开花结果的。

说到写作时间表,我现在是有时间就写,常常是晚上在孩子睡着后挑灯夜战,但也不能弄到太晚,因为一早还要起来忙孩子呢。孩子不找爸爸要早餐,只找我。(笑)说到底,写作靠的是坚持不懈。不能考虑太多结果,考虑多了,就不敢写了。


主持人:我是一名律师。在写诉状的时候有时跟不上,会刻意去找灵感,把自己关起来想如何去反驳对方的点。后来我开始写小说,发现所有的写作都是相通的,有一点就是你不能太过于依赖灵感这种东西,你先写,写的过程中思维会更加完善。借着这个点,我们发散一下。您能不能给我们的观众一些写作的建议。


吴帆:写作从读开始。如果你想成为作家,可是不爱读书,那除非你很有天分,不然很难写出好作品。好书能启发你,告诉你什么是好东西。读到一本很美,让你心动的书,你很多时候久久无法忘怀。生活本身会给你很多灵感,你在阅读中也能找到灵感。阅读很重要,时时刻刻都把几本好书放在手头,时不时读一下。比如我手头有一本美国作家 John Williams 的小说“Stoner”。这本书在六十年代出版的时候没有引起轰动但近年来被评论家们挖掘出来,说是有史以来读者们未曾读过的最好的小说。我很喜欢这本书。书就放在床头,睡前或早晨起来的时候翻几页,旅行的时候常常带在身边,让自己总是和很美的东西在一起。写作经常是孤独的,很多时候家人朋友也未必能明白你。在书里寻找你的同伴,你的知音,能让你有写下去的动力。当然如果你能和喜欢写作的人经常交流,有一个community,互相鼓励,那就更好了。

灵感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思想里,但只有通过辛勤的劳动,我们才能把它开发出来。我和愉园社的很多朋友聊过天,他们有非常精彩的故事,我跟他们说,你再告诉我多一点,我偷偷把故事记录下来,据为己有。(笑)。他们说,他们也想写,可是不知该如何下手。我建议可以先试试free writing。就是你坐下来,给自己半小时一小时时间,想想看有哪些东西自己非常想写,然后你就自由发挥。别管故事的构架,人物细节,具体场景描述等,总之就是让心里面想写的东西喷涌而出。写下第一句话,第二句第三句很多时候就跟上来了。前言不搭后语没关系,语法错误也没关系,故事七零八落也没有关系。文字其实本身是很美妙的,有自己的逻辑性,连贯性。文字本身富有感情。你写的时候,你的文字已经开始在寻找它们之间的联系。每天都抽出一段时间来写作,就是二十分钟都行,久而久之,你会有所得的。


主持人:我们谈到了写作能丰富精神生活。作为作家来说,写作后我们还是要想发表,一是让更多的人能看到,二是也让我们这些作者得到一些世俗意义上的满足感。您是如何在美国出版第一本书的?请给我们分享一下中间的流程及您有的一些经验教训吗?


吴帆:我在美国写作是零起步,一个作家都不认识,人又在硅谷,而不是在纽约这种到处都是出版社的地方,所以写完第一本书《二月花》之后一开始真不知道怎么办。后来上网做研究,意识到在美国出书要找代理商。在欧美国家,85%的作家的书都是通过代理商来出版的。代理商是中间人。他们大多是爱书之人,有在出版社工作的经历,好的代理商是作家通向成功的桥梁。他们不光负责为书找到最合适的出版社,还常常给作家的作品提出建议,帮助作家做职业规划。他们和作家形成亲密的合作关系,一旦他们卖出所代理的作家的作品,他们收取15-20%的佣金。但在没有和出版社签合同之前,他们所有的服务常常都是免费的。美国有很多文学代理人,对于初出茅庐的作家来说,要找到合适的代理如大海捞针。你要了解他们对书的喜好还有和出版社合作的历史,要知道他们的兴趣点,同时还要精心准备你寄给他们的样稿和个人资料。作家中流行这么一句话:要找到合适的代理人比找到理想的婚姻配偶都难。


我找代理人折腾了近一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有次在斯坦福书店读到旅英作家张戎写的回忆录《鸿》,书中提到她的代理是英国代理商Toby Eady 。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就给他发了封邮件,介绍我自己还有我的第一本小说《二月花》。没想到他几天后就回信了,让我给他寄前三章。两天后,又回信让我发整本小说过去。寄出小说后大约一周吧,有一天早上6点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的是英国绅士的口音。我一开始完全懵了,然后才意识到他是谁。他问我什么时候能来英国和他见个面,机票钱他付。于是我向公司老板请假,飞到伦敦,见到了Eady 先生。他和他夫人让我住在他们家。那几天,我兴奋得没睡觉,从早到晚都和他们聊中西方文学,还有历史文化。我碰到Eady 先生很幸运。他在代理界已经做了四十年,名气很大。他70年代就去过中国,对中国文化有浓厚的兴趣。他说他非常喜欢《二月花》这本书和我的写作风格,在书里看到了中国新一代年轻人的生活和梦想。因为Eady 先生的原因,我的书在两周之内就签了很多语种的合同。这个结果是我写书的时候完全没有料到的。我觉得这本书的成功出版不归功于我自己,而是归功于我的代理人在业界的影响力。

英国代理商Toby Eady

英国代理商Toby Eady


主持人:那之后呢?您很谦虚地说,您的书很幸运地出版了。一个实际的问题,出书之后您又如何去宣传推广您的书呢?现在是一个网络爆发的时代,您在宣传自己的书方面又有哪些举措呢?


吴帆:我的第一部书出版的时候,我对书籍市场营销基本没有概念,更谈不上经验了。我的出版社出资送我去了几个国家做读者见面会,我还作为嘉宾参加了不少文学节和媒体访谈。这些活动对书的宣传肯定是有效果的。现在出版社都希望自己的作家能更多地参与书籍的营销宣传,而不是完全靠出版社给你卖书。

如果你的书是由欧美比较大的出版商出版的,他们一般都会给你安排一个 publicist, 负责帮你联系各种各样的宣传渠道。但你自己也要找一些渠道宣传,比如你所在区域的书店,图书馆及媒体,还有instagram 及其他社交媒体上的书评人。你要和他们建立联系。再就是和比如象愉园社这样高质量的社交平台社群联系,看看能不能去做讲座,做访谈。书籍营销得花时间,当然归根结底你的作品还要有质量。如果你把大量时间花在营销上,但作品不行,那到最后你在市场推广上做的努力也会大打折扣。推广小说和其他产品不一样,需要很多的沟通,有时还需要一些运气,比如说某个时段某类书很畅销,你的书正好遇到这样的时机,那就会有比较好的宣传攻势。五月份我们愉园社会邀请旅英作家欣然来分享她的写作和出版经历。她的好几本书都是国际畅销书,希望大家不要错过这场活动。


问:您刚才提到一点,作品和时代的需要有一个契合度和不契合度。您的第二本书:Beautiful as Yesterday,主要讲母女关系,这个话题最近几年在国内比较热,其中包括关于原生家庭的探讨、亲子教育、早期教育、青少年叛逆期等话题。我想问您怎么想到这本书的话题的,而且刚巧和国内关注点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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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帆:《美丽如昨》(Beautiful as Yesterday) 这部小说写的一对住在硅谷的姐妹。她们是中国移民,都是成年后才来美国的。她们隔阂很深,彼此很少联系。她们的母亲从中国来看望她们,所以逼得这对姐妹要在一起相处。通过这个故事,我想写中国这几十年的巨变。我大哥比我大10岁,他经常跟我开玩笑,说我和他是不同时代的人。我的父母吗,他们属于沉默的一代。他们经历了很多,但不愿意揭开伤疤,告诉下一代他们的故事。每个国家在不同时期都有自己沉默的一代人。我想写沉默的一代的故事,但我的重点是写他们和下一代的交流和沟通,写家庭中存在的矛盾和冲突。这里面肯定有误解,有困惑,有怨气,甚至可能还有憎恨,但也会有理解和包容。写完《二月花》后,我就在考虑写这样的一个故事。有一天,一位台湾朋友和我聊天,谈到她和她的姐妹们还有她们的母亲存在很深的隔阂。她的故事引发了我的好奇心,直接触发了我写这本书的灵感。

问:对很多中国移民来说,用英文写作难度巨大。您用中英双语写作,我可以想象其中的酸甜苦辣。您能不能谈谈您为何做此选择。


吴帆:前面我谈到用英文写作是为了提高英文。那段时间,我读了很多英文书,逼迫自己进入英文语境。用英文写作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中文退步了。我是中文系毕业的,对中文有着深深的热爱,所以这让我恐慌不已(笑),马上回头读很多中文书,去找回感觉。纳博科夫在他的回忆录 ”Speak, Memory” 里也提到他在英国生活时发现自己俄语退步后的恐惧心理。

说到用双语写作,给大家举一个不是很恰当的例子吧。这就好像你同时有一个深爱的丈夫,又有一个热恋的情人。你想和他们两个都朝夕相处,可以想象这是件很困难的事。(笑)对我来说,用双语写作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当然不想丢掉英文---英文是一门优美的语言,同时也开拓了我的写作空间。但我更不想放弃自己深深热爱的母语中文,而且用中文写作我驾轻就熟。两种语言都不敢丢,所以有时我很挣扎,甚至感到抑郁,质疑自己是不是两种语言都没有掌握。我翻译过自己的作品,英翻中,也有中翻英,这么不遗余力地折腾就是想在两种语言中寻找一个平衡。说白了,我是丈夫情人都想要,而且还希望他们和平共处!(笑)


主持人:接下来吴帆指导大家进行一个写作小练习。

吴帆:这个练习叫5X5X5。给大家一点时间,请写下你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的五个经历。譬如,我会说 1)我的童年是在国营农场度过的 2)我身处一个跨国跨种族的婚姻 3)... 写完这五个经历后,请挑出其中一件事,围绕这件事再生发出五个经历。我如果选中我的童年是在一个国营农场度过的这件事的话,那我接着会写 1)我下课了常和小伙伴们到鄱阳湖边捉鱼摸虾 2)农场的人来自四面八方。过年时,家家户户做各地的特色小食。3)... 然后从这里再挑出一件事继续生发出五个经历。这个训练当然可以接着做下去,目的是为了让你从过去的迷雾里找到让自己感触最深的人和事,从而找到你的独特之处,找到属于你的声音。


观众问题:写作是否应该全职?还是说你会觉得本职工作也会给你带来灵感?


吴帆:我觉得有份养家糊口的工作太重要了,尤其对于咱们移民来说,经济上需要有保障。(笑)starving artist 这个说法大家都知道,很少的作家、艺术家能只靠写作和艺术来养活自己。经济上陷入绝境肯定会影响心情,甚至造成抑郁。我自己在高科技公司工作了十几年,白天上班,晚上写作。当然,如果经济条件允许,而且你又有写作的计划和决心,那全职写作当然是好事。

工作本身也是写作的源泉。比如我的第二本小说 《美丽如昨》 的一些故事题材和灵感就来自于我当时在高科技工作的经历。在美国,MFA写作班非常盛行,甚至本科也有写作专业。我没有上过写作班,但知道写作班能带来不少益处,比如说有名师指点,能让你专心写作和能帮助你建立有利于将来发展的网络等。但我不赞成过早进入写作班。写作的灵感主要来自于生活,而不是照本宣科。课堂上学到的东西可能会限制你的写作,甚至让你失去自己独特的声音。


观众问题:请问去哪里找到写作的志同道合小伙伴们?


吴帆:现在网络非常发达。拿我们湾区来说,每个地区都有meetup writing group,会员经常定期聚会,在咖啡厅或是其他什么地方写作,相互鼓舞。很多的社交媒体上也可以找到这样的团体。还有就是高质量,小规模的写作小组,成员一般来说是比较投入的作家,大家定期讨论各自的作品。我曾经就参加过这样一个小组。还有我们愉园社每个月都有读书会活动,喜欢读书的朋友不少也对写作有兴趣,所以参加我们的读书会也可以认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不少大学有短期写作课程,费用不算太高,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参加。我们硅谷的斯坦福大学的对外写作课就很不错,经常有名师指点。


观众问题:作为主要市场在海外的作家,你有没有感到需要按西方人的习惯来写作的压力?是否有政治正确的压力?也是我刚刚想问的问题,你如何平衡你的受众市场需求和你想写的内容的关系?


吴帆:说实话,我在写作的时候对市场的考虑不多,诚实、独立是我的写作原则。诚实就是对我自己的内心诚实,写我想写的东西。独立是指我在写作的时候不受他人观点的影响。我写完第一本小说 《二月花》后,花了近一年才找到我的代理商 Toby Eady 先生。在此之前,美国有些代理商对这部作品有兴趣,但建议我把结尾做些修改。我对他们说,如果按你们的想法改了结尾,那这本小说写的就不再是我想写的故事。后来,Simon & Schuster 买了美国的版权。编辑给我写了三页纸的修改意见,我认真考虑她的反馈后,采纳了其中三分之一左右的意见,然后跟她解释了我这么做的原因。她非常理解也表示支持,所以我们的合作进展得很顺利。就小说而言,受历史文化影响,欧美和中国在阅读习惯和审美观上肯定有所不同。如果作品需要翻译,那么其中的障碍就更多了。所以说,中国作家的小说在西方出版实属不易,如果还要找到相当数量的读者群,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作为作家来说,最关键的是写好自己的作品。如果可能的话,努力帮助出版社做出版后续宣传工作。至于书能否畅销,那就只能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观众问题:现代生活中,高科技让人们的交流变得非常便利和通畅,这样是不是让人不想把自己的故事写出来了呢?

吴帆:社交媒体的普遍让很多人觉得我们进入了交流的民主时代,每个人都有话语权。但事实上,社交媒体一方面给我们带来了交流上很大的便利,但同时也限制了我们,让我们常常困在自己的部落里,只听见我们想听的声音,甚至我们跟着潮流跑,人云亦云,反而失去了自我。为了被接纳,我们也许还有意掩饰自己真实的想法,把自己关在黑笼子里。文学的魅力在于对内心的挖掘,当你可以用很深入人心的方式描述你自己或是你的小说人物内心的时候,人们通过文字能真实地感觉到其中的痛苦,快乐,还有其他的情绪,由此产生共鸣。正因为我们现在处于资讯爆炸的时代,对真正能感动人心的作品要求更高。为什么大家现在都在谈mindfulness,还有冥想打坐,说白了就是想回到内心,在内心里找到力量源泉。无论高科技发展到什么程度,我们都会有强烈的表达内心的欲望。

 

吴帆,旧金山湾区中英文双语作家。

著有长篇小说《February Flowers》和 《Beautiful as Yesterday》, 并在欧美知名文学杂志 Granta, Ploughares 等发表短篇小说。

她的作品已被翻译成法、德、意、日、韩、西班牙语等十种语言。

她长期给《旧金山纪事报》撰写书评,也是 Inkstone Literary Agency 的创始人。欢迎访问她的网站并和她交流。www.FanWuWrite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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