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的艺术——参加PBS节目聚会有感

作者:一瓦屋

编者注:本文照片均为作者参加著名音乐家吴非的特别晚餐会所摄。

小的时候我是个害羞的小孩,就喜欢自己呆着, 躲在角落里看书, 发呆, 或者和一两个朋友去家附近的大学里爬山, 去家附近大片刚刚被征用的农田即将成为建筑工地的空地野炊。在城市近郊尚存的大自然里, 我感觉舒畅。在人群里, 我觉得紧张。在学校里, 我总不理解, 为什么一切都要服从集体, 哪怕我只想自己呆着? 小时候过年去母亲和父亲老家的大家庭里, 总是不理解聚会的那些繁文缛节为什么有必要存在?

后来我长大了, 在经历了痛苦的蜕变, 偶尔近乎抑郁的青春后, 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在人群里招人喜欢的人,  也尽量让别人感觉舒服的存在。我选择了做记者, 做团队组织管理者, 我被迫当众讲话发言, 被迫主动向人打招呼……也许在表面上, 我成功的“转型”成为一个不怕生的人。

再后来的后来, 我明白了, 我终究是个内向的人, 我享受从趣味相投的小群体中汲取能量并释放能量。在大学毕业后十多年的工作经历里, 我曾经常需要参与组织和设计跨语言文化的正式会议和访问交流活动, 我开始逐渐好奇和着迷于不同观点的碰撞互动所产生的能量。在我看来, 这种能量绝不仅仅是知识交换产生, 更多产生于现场, 与个体感知体验(being) 相关的能量。这种超越理智理解之上的心的能量, 在全球各个社会都相继进入两极化,二元对立矛盾突出的今天特别被需要。

新冠大流行和应运而生的Zoom 会议, 让我们更明白人与人在线下见面的可贵, 这种生物化学能量究竟来自哪里? 什么样的环境和气场, 能带出它? Zoom 在线会议, 永远无法全部取代线下会面的需要,但却为线下会面提供了更高的要求基准, 这个时候, 我们发现线下聚会的艺术和科学, 从未像今天这么重要。因为如果我们不能对自己和他人解释清楚: 我们为什么非得见面聚会的时候, 如果我们不清楚WHY 的时候, 这个会议多半还是改成Zoom 算了。

我认为简单来说, 如果将一个聚会主要目的定位在于自我学习成长和寻求合作的机会, 那么线下聚会最有必要参与的是个体或者群体处在这个学习的混沌期的时候, 搜集信息, 全方位全息信息, 是汇聚信息形成框架之前必要的发散的过程。学习和探索未知信息是人们的需求, 尤其来自于弱联系人之间传导的信息,是在我们认知范围之外的。这是我在职业生涯初期十年作为记者和基金研究员时参加很多会议后的感受。最大的收获往往是不经意的和邻座的聊天,弱联系人之间交流的碰撞和启发。

另外现场让我们交流更为全息的信息, 这包括我们交流对象的举止眼神需在现场才能一目了然。大型会议可以承载很多知识, 但诉诸于心的知识必须是通过人和现场才能展开。因此, 小型团建,工作坊,餐会永远都有广阔市场。

现代人忙忙碌碌, 多数人际交往都流于表面。常常是参加一个热热闹闹的大派对, 好像认识了很多人, 但回想起来, 对每个人的了解都很肤浅, 常常连名字都记不起来。进入中年后, 孩子工作一大堆, 时间成本急剧上升, 这个时候对于深度有效社交的要求变的急迫起来。在有限的时间里, 我们需要迅速寻找到自己的部落, 能同频共振, 能够共识, 共事, 合作, 共同成长和深度聊天的人, 工作里是这样, 生活里更是这样。

在聚会的主要目标是交流学习。比如传统意义上学术和同行的会议, 在已经相对固定成熟的领域中, 学习交流可以线上线下联动, 这也是疫情后的新现象, 会议的地理边界开始模糊, 线上线下联动开始普遍存在。这样的好处是参与的广与深可以结合,但线下工作坊类型的聚会不能或缺, 因为参与者可以全心参与, 并全息感受。好的线下聚会必须具备一定的社群集体疗愈和启发激励功能, 现场的会议一定不能只围绕效率设计, 而需要考虑到不可规模化但极其重要的参与者面对面互动。

这里要说到心的知识和脑的知识。我一直认为知识或者学习有两种, 一种诉诸于脑, 一种诉诸于心。就好像你可以看完所有关于冥想静坐的学术论文, 但如果没有真正静心坐下来实践, 你的知识永远局限于脑的知识, 而不是由体验而生的心的知识。科技和人类知识发展到今天,事实上当代人很多的问题, 来自于脑的知识过度, 心的知识不足所导致。

开大会, 所有的知识都是可以数字化呈现的, 而线上远程唯一不能获取的是这种来自于多维现场体验而来的心的知识。对人, 对议题皆是如此。十年前当社会创新还是小众运动的时候, 我参加旧金山SOCAP 社会创新大会, 以及后来到斯坦福PACS 参与组织一年一度的斯坦福中国社会创新者会议, 发现这些会议最大的价值不是那些圆桌和主旨发言, 越是大型的讲话观点YouTube 上都有, 反而是社群里社会创新者们互相疗愈鼓励激发更有作用。但同时也需要重量的参会演讲者, 因为他们代表了组织者的诚意, 具备磁石吸引效应。

近十年来在斯坦福, 思科公司以及自己创业, 到目前从事的慈善行业咨询, 社会创新和组织学习方面的工作,  我发现十几二十人的小群体工作坊, 在个人专业和自我成长上, 有极大的可开发潜力。不论是工具, 方法, 形式, 都需要精心设计并进行开放而有序的引导。我也发现一些最成功的慈善社会创新家网络型组织, 在活动组织和参与人员邀请方面是非常有主动意识的, 分享学习中渗入很多个人化色彩, 追求的是有灵魂的领导力, 并常常有自发组织的行动。细分领域的小团体会在这样的优秀组织者组织的网络中形成。往往核心群体网络一旦建立起来, 也可以配合开展在线的非同步, 混合式分享学习,打开地域限制, 并进一步扩充未来线下聚会的源源不断新鲜成员的pool。

疫情前, 在斯坦福pacs 中心我们开始尝试做更多的中国主题沙龙, 比如2020年初中国武汉疫情爆发后美国还未开始的时候, 我们做了个由斯坦福学者周雪光和前麦肯锡全球合伙人参与的中国美国制度文化比较的探讨, 来了不少斯坦福商学院的教授同学, 和在硅谷大型基金会做中国相关国际慈善项目的负责人。发言讨论相当热烈。后来设计好了下一次的活动关于人工智能引发的东西方哲学文化比较的讨论 , 可惜因为疫情原因中断了, 再后来, 我也离开了。

回想起来, 历史是螺旋上升的, 三年中美都经历了一个轮回。

逐渐的, 我的聚会观和我的世界观类似, 随缘, 不强求, 允许在现场每个时刻的自然展开, 但是是有意识的(be intentional 明白自己的起心动念), 全心投入当下的,  并明确与动机相匹配的路径 (形式, 地点, 参与者等) ,这也是为什么在读到Priya Parker 的《聚会的艺术 The Art of Gathering》的时候, 我感觉找到了个宝藏。下面分享一些书里的精华:

首先, 聚会的why 非常重要, (聚会的)“类别不是目的 a category is not a purpose”。新年聚餐, 读书会, retreat, 都是类别, 而不是目的。在考虑why 的时候, 需要以终为始, 考虑更宏大的背景, 不要让流程和繁琐细节来反客为主。

其次, 技术细节需要细思量, 根据目的来决定, 并坚持一些既定的规则。作为聚会做东的主持人, 需要敢做“generous authority(照顾全局的权威角色)“ 。这是为了保护所有人的时间和利益(保证每个人达成来参与的期望)使然。需要有意识的引导现场的流动, 而不是小圈子的形成。比如书中提到纽约著名沙龙女主人host 大型晚餐强迫客人在每场小环节都换桌子,  需要冒些险, 尝试新形式。比如作者发起的I am Here 聚会要求每个人必须全天参与, 保证了陌生人长时间的相处最终形成默契和深度交流。再比如1966年著名的作家Truman Capote 借着华盛顿邮报继承人Katherine Graham 的名义举办的500多人参加的黑白舞会Black and White Ball。客人里阶层身份非常多元, 为了创造一个平等的空间, 每个客人都被要求带面罩参加。这就是聚会组织者创造”平行宇宙“(alternative universe) 的艺术了。书里对聚会选择参与人, 以及人数也有详细建议。比如一个餐桌坐满, 一个host 召集人或者facilitator 招呼来的12个人左右, 大约也就是小型聚会的上限了。再往下, 可以是6个, 在往上, 可以是24个, 都有不同的群体能量场(group dynamics)和适合的场景。

现在, 我想和大家分享我参加的一个集合“聚会的艺术”里面所有要素的经典聚会——刚刚在全美PBS电视台新年伊始开始播出的系列Ear to the Common Ground (共同倾听大地)。开年第一期的内容是我去年五月在田纳西的纳什维尔(美国的音乐之都)参与的一位音乐家好友的聚餐。这位音乐家是来自北京,成名于美国和欧洲的国际音乐家吴非Wu Fei 。点击这里进入观看这场特别聚会。

这次聚餐很特别, 是一个当地著名音乐制作人Todd  Mayo做主人召集的,  他在制作了著名的Caverns 山洞音乐会后发愿录制一系列晚餐会, 由不同的音乐家邀请他们的朋友, 大约能凑一桌的数字(10-12) , 在他家做potluck 晚餐会, 伴随音乐家的演奏, 探讨一些美国社会吵得最厉害的问题,比如我们桌谈的是移民问题。我带的菜是Jambalaya—— 一道新奥尔良版的“上海咸泡饭”, 也开诚布公亮出了自己也许有些“无知无畏”的观点。

希望今年在我们愉园社, 能和社群里外的朋友们一起好好聚会, 并经由这些聚会的思想碰撞和行动, 让世界更美好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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