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mber Submission：两个人的坚守传奇 —关于马格尼茨基法的故事-A Tale of Perseverance and Justice

Author: YC

我喜欢看历史政治方面的文章和书籍。最近看了一个微信里的视频，讲的是一个小人物之死如何酿成了一个改变权贵命运的法律。 我自己也看了两本与之相关的书，觉得这个历史故事很感人很有意义。所以我努力查证了历史事实，把这个故事写了下来。虽然已经有不少关于这个法律的好文章，我希望我的这篇文章能提供更多的背景和细节。

主角Bill Browder在美国出生长大，奶奶是苏联人，爷爷在苏联长期生活过，三四十年代曾是美国共产党总书记，共产国际组织者，两次参加美国总统竞选，为苏联做过间谍。因这些渊源Browder 对俄国有些感情。90年代从斯坦福商学院毕业后在英国做金融工作时，决定搬到俄国做投资。那时苏联刚解体不久，国企私有化。他的投资基金买了很多有优质资产的俄国大公司的股票，迅速升值，成为俄国最大的西方投资者。他在金融界声誉鹊起，成了金融界和金融媒体的宠儿。

就在他春风得意时厄运来了，他的部分投资在一夜之间贬值90%。原来俄国公司存在巨大贪腐。控制大公司的俄罗斯寡头们给自己低价发行股票，轻松地定向稀释小股东的股权。寡头们还把属于公司的油田等大量值钱的资产贱卖给自己的亲朋。Browder为维护小股东利益开始与这些腐败抗争。他用自己在金融媒体中的人脉详细报道这些腐败，引起了强烈反响。俄罗斯人虽然对腐败司空见惯并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但是当媒体详细报道少数人非法所得的巨额资产后还是群情沸腾了。（据估计，2016年俄罗斯几十个寡头藏在海外的资产加起来等于俄国国民在俄国内的资产总和。Link。） 俄罗斯的腐败跟乌克兰比大概是不分伯仲。）

Browder 知道，得罪俄罗斯寡头随时可能丧命。他当时出入都穿防弹服，簇拥大群保镖。后来他惊喜地发现，他竟然得到了普京的支持。在媒体揭露和群众愤怒之后，普京竟然下令调查了一批寡头。Browder 后来才明白，普京刚上台时俄罗斯经济命脉都在寡头掌控中，不把普京放眼里，普京正需整治他们。Browder揭露寡头腐败，无意中给普京递了刀子。普京政府抓捕审判了几个大寡头，杀鸡骇猴，使一部分寡头对普京臣服。不臣服的，流放坐牢或者被杀。同时普京钦赐的一批新的寡头也登场了。这时候Browder 还在那儿继续揭露寡头腐败，却没意识到普京和寡头们已经是一伙了，包括在经济上分成 -（参考关于”巴拿马文件”和Sergei Roldugin的报道，比如 Link 。巴拿马文件是80个国家370多名记者合作披露的关于多个国家政要明星的海外资产的文件。）这时候普京已不能容忍Browder了，先是在2005年忽然取消他的签证，禁止他入境，英国政府交涉也没能帮他恢复签证（他当时已放弃美国国籍，加入英国国籍）。然后俄国政府指控他的投资基金漏税。

身在伦敦的Browder 于是雇了三个俄国内的律师以证清白。其中一个律师就是本故事的真正主角-税务律师马格尼茨基。他专业能力强又细心。调查之后，不但确认客户没漏税，还发现了一个大秘密-政府官员用”退税”形式偷走了Browder的公司前一年上交的价值2.3亿美元的税款。而且马格尼茨基还发现了与客户无关的其他非法“退税”。于是他向政府有关部门上报揭露了贪腐。这下捅了马蜂窝。俄国政府开始整治这三个律师，搜查他们的办公室并且抓捕他们。其中两个律师及时逃离了俄国，但马格尼茨基坚决不肯走。三人中他最年轻，理想化。他说我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逃？结果马格尼茨基被政府抓进监狱。囚禁中连家属和幼子都不让见，只能见到他的律师。狱中官员让马格尼茨基作伪证并收回指控，只要他同意就可以回家。但是马格尼茨基是个硬骨头，不愿对国家税收被贪官偷走袖手旁观，也不愿意诬陷自己的客户。尽管他身受折磨，身体越来越差，但是也不肯改口。他在狱中得了胆结石、胰腺炎和结石性胆囊炎，疼痛难忍，律师400 多次帮他请求医疗都被驳回。在疼痛中支撑了近一年。这期间Browder 在英国如坐针毡，到处向西方政府和人权组织求救，想把马救出来，但是没有引起太大注意。世界上侵犯人权的事情太多了，没人管得过来。2009年年仅35岁被监禁了358天的马格尼茨基惨死在狱中，后来她妈妈和遗孀几经周折见到他的尸体时发现身上有挨打的伤痕。

Browder 得知他的死讯后悲愤不已，为马格尼茨基讨公道成了他的执念。他在俄国找人向司法部门控诉，得到的只是当权者隐瞒真相。他通过各种渠道搜集了大量证据，包括显示政府官员偷了税款的银行转账信息，甚至包括瑞士银行的账户信息和这些官员的海外资产信息。他甚至追踪到这$2.3亿的一部分落入了普京的白手套好友Raldugan账户里。调查期间有三个跟Browder 合作的俄国人被暗杀，一个差点被毒死，一个差点被从屋顶摔死，都是有名有姓的，当时有报道。在伦敦的Browder 也很担心安全，一度雇了很多保镖，收到过很多威胁，俄国多次想通过国际警察逮捕他，有一次差点成功。俄政府还三次缺席审判他。不过普京暗杀的基本都是俄国人，不太敢暗杀西方人。毒菜总是对自己人更狠。

在这些追踪黑钱的过程中，浮现出了丹麦最大银行Danske和多家欧洲银行洗钱的大案，可能也是史上最大洗钱案，涉及8000亿欧元，涉事银行受到了惩罚，调查期间也有银行高管自杀。后来2019年对丹麦最大银行的调查报告显示普京上台后俄国大概有一万亿美元黑钱在欧洲银行被洗，有的可以直接追踪到普京家人。

Browder知道不可能在俄国为马格尼茨基讨回公道，惩罚元凶，于是想到了他的母国美国。他回到美国，游说美国国会，做视频，讲马格尼茨基的故事，展示证据，得到了很多在美国的俄罗斯裔人权活动人士的支持，包括自己亲人受过迫害的人。经过不懈努力，Browder终于在2012年推动美国国会通过了一个制裁侵犯人权的俄国人的法律，就叫马格尼茨基法。他还通过纽约和欧洲的法庭冻结了他的公司的被偷税款中的他能跟踪到的部分。

这个法律很简单，它禁止参与侵犯人权的俄国人进入美国，并且允许冻结这些人的在美资产，禁止银行为他们提供金融服务。在这个法律框架下，美国政府永久禁止了31个直接参与迫害马格尼茨基的人进入美国。这个法律虽然简单，但是它的通过是相当困难的。当时奥巴马的对俄路线是延续前任的对俄友好政策。（例如1998年美国支持俄国加入了G7国家集团，把G7变成了G8；2001年小布什把普京请到自家的德克萨斯大农场把酒言欢，还说了”我看到了普京的灵魂”等肉麻的话；奥巴马对梅德维德夫的关于反导弹系统的私下许诺”我连任之后就会有更多灵活性”不小心被扩音器广播引起舆论哗然；奥巴马政府2012年还支持俄罗斯加入了WTO。 ）友好路线直到俄国2014年吞并克里米亚才开始改变。那时候西方世界对俄国抱有很大幻想，普京也是西方多国领导的坐上宾。奥巴马政府坚决不想因为马格尼茨基一件事破坏对俄友好的外交路线，所以他的政府对国会明确表示不支持这个马格尼茨基法案。但是总统控制不了国会。由于Browder的不懈游说，他得到了国会绝大多数议员的支持，得到了总统都无法否决的票数，在2012年通过了这个法律。2016年奥巴马离任之前又通过了适用于全世界，不仅仅是俄国的，全球马格尼茨基人权问责法。该法律授权制裁全球范围内的参与侵犯人权和贪腐的个人。

这个制裁看似简单，却戳到了贪腐官员和寡头们的痛处。因为他们的生活方式都是在国内敛财，在国外享乐，还通常把资产转移到国外，把子女家人送到国外。马案中偷走税收的官员就是在国外买了很多资产。（与他们类似，如今的俄国发言人佩斯科夫，外交部长拉夫罗夫，还有普京的子女们就是住在欧美，享受着自由，挥霍着俄国人民的钱。佩斯科夫的儿子就是长期住在美国，直到俄乌战争爆发后才被美国取消了签证。）前面提到，目前俄罗斯几十个寡头海外资产加起来等于俄国国民在俄国内的资产总和。马格尼茨基法直接威胁到这种生活方式，比制裁国家让他们头疼得多。所以这个法案让权贵们很紧张。法律通过之前普京还派了代表团到美国试图阻止法律通过但是没能说服美国会。

法律通过后俄国的当权者非常恼怒，仅用两个星期就通过了一个报复性法律，禁止美国公民收养俄国孤儿。这是个残酷的报复。很多被美国人收养的俄罗斯孤儿有严重疾病，包括艾滋病，在俄罗斯得不到治疗，需要领养家庭在美国治疗。这个法律通过后，立即终止了所有收养，包括有三百多个准养父母和孤儿已经见面差点就做完手续，忽然不能领养。这些准养父母忽然失去了孩子，揪心程度可想而知。当时就有一批美国人到华盛顿抗议要求取消马格尼茨基法。俄国那边也有大约五万群众上街抗议俄国的新恶法，但是普京没有收回这个法律。

普京政府有多么重视马格尼茨基法呢？还记得通俄门调查中曝光的那个”川普大厦会议” (Trump Tower meeting)吗？ 就是2016年大选期间，与俄国政府有关联的一名律师Natalia Veselnitskaya在川普大厦与川普长子和其他川普竞选团队的人会面。会面之前俄方的人表示他们有希拉里黑材料，结果会面后发现俄方主要是想谈论让川普当选后取消马格尼茨基法，并承诺以俄国取消禁止收养孤儿的法律为交换条件。可见这个马格尼茨基法让俄国权贵有多伤心，2016年还在那儿努力推翻。2018 年普京在赫尔辛基与川普会见的记者招待会上，当记者问普京是否会引渡12名被穆勒刑事指控的侵入民主党服务器的俄国黑客时，普京点名Browder, 说愿意拿这12个俄国人交换，让美国把Browder引渡到俄国。可见普京对Browder 推动马格尼茨基法耿耿于怀。

在马格尼茨基法通过之前，俄国政府为报复Browder 的游说行为，又缺席审判了Browder 和已经去世了的马格尼茨基。并且给他们判了刑，并试图通过国际警察逮捕Browder但是没有成功。法律在美国通过之后，Browder 又游说加拿大和欧盟国家，推动很多国家通过了自己的马格尼茨基法。

在这个法律框架下已有多个国家的权贵受到制裁，包括一些俄罗斯的寡头，犹太富豪Dan Gertler, 北约盟国土耳其的政府官员，杀害卡舒吉的沙特官员等等。这个故事中两个主角的坚持，以及那些因帮助他们遇害的俄罗斯人的努力和牺牲没有白费。

网站｜www.yuyuanshe.com

YouTube｜愉园社

Facebook | tsohd/愉园社

Linkedin｜愉园社

Instagram | thesocietyofheartsdelight